刘秋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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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之美与静远之高——姜向东风景油画的绘画语调

《南方的河之七》  布面油画  40×50cm  2022

尘世之为世俗生活,本然和高度相对。尘世是群的,浑浊的,而高度是对尘世的否弃和提升,是个体的,形而上的或准宗教的。这样的混合,有结构性的矛盾的地方,但逻辑的悖谬并不表明事实的不存。作为画家的姜向东,或许就是这样一个混合体。读姜向东的风景画,与他画布上那些不乏温暖和亲切的情境相处,在它的温情里呼吸,让我很愿意一厢情愿地以为,他的作品分明具备一种尘世之美与静远的高度,我已经和它们背后的灵魂达成了一定默契。从这些画作中走出来的向东,更像他身体里那个更像向东的人——一个在秋日黄昏“独自垂钓”的诗性灵魂,一个内心柔软、有血有肉、充满生命质感和情感热度的人。

是的,尽管向东的静物画名气更大一些,但他同样珍视自己的风景画。只读过向东静物画的人,或许会有这样先入为主的印象,向东的作品严谨、冷峻、节制,难免以为他的冷静、理性是理所当然的;其实,他的作品,无论静物还是风景,都有着同中存异的气场,在总体上追求简约明快,尽管部分作品也出乎意料地表现絮叨,有时甚至类似一种惹人怜爱、令人心碎的喃喃自语。这种风格的一致,我更愿理解成是生活的原生态和人性的复杂在向东的作品中多层面的真实投射,他只是找到了适合他的情感表达方式。或者说,他的作品,赤诚地袒露出一个艺术家在承受着源源不断的尘世之痛的同时,仍能不失风范,努力去捕捉大地上的光亮。正如王尔德所说,“生活在阴沟里,却仍然仰望星空”,这本身就是一种高贵的诗意。这种诗意,由向东以一种平淡或欲言又止的语调说出来,有一种打动人的效果。这种平淡或欲言又止,恰是一种云淡风轻和“却道天凉好个秋”的境界。

向东的艺术审美和意趣,契合平民趣味,我想这恐怕也是他的作品这么受欢迎的原因之一。尤其是那些画面俭省、自然呈现的作品,实则是一种看似清浅平淡,却有境界、有力量的艺术呈现。向东很懂得“留白”的妙处,寥寥数笔,别开生面,微妙的诗意就呈现在细节或隐藏在那些空白的欲言又止中。在他的作品中,他就像一个耐心的“工笔”高手,琐细的叙述和细节之美,像繁盛而修剪有度的枝叶,意蕴隽永,令人寻味。

毫无疑问,向东风景画的朴素自然,自有他的美学支撑。他关注本土,主张视角从原态场景中来。在形式和技法上,注重细节和具体性。这些特点,都在向东的作品中得到较好的体现。与他的静物画一样,他的风景画坚定地站在写实一路,坚守着一种简素质实的创作立场。向东观察事物视角独特,场景刻画精准,对象往往从场景中随手拈来,力求作品就是一种原态的“呈现”,自然天成,朴实清澈,由寻常习见出发,表现丰盈的情致和美感。而在那些看似轻松随意的描绘中,其物象的选择、气息的营造和节奏的控制,都藏含着他不落斧凿的艺术技巧。

向东的绘画语调和气息,令人惊觉气息对于一个艺术家有多么重要,几乎是区别一个艺术家与另一个艺术家的标志。在他偏爱的精准而朴素的绘画语调的基础上,他微妙地掌握着语言的尺度与抒情的适度,让人感觉画面柔软而克制,朴素而深邃。这种迷人的气息,像一层薄雾,淡淡地笼罩在向东的作品中。而向东对对象的情感,就隐藏在这种柔软、安静的描画里。究其根源,这种语调似是一种经历加天性加心境加修为的综合衍生物,与向东坚韧的人生背景和柔软真挚的天性不无关系。我甚至以为,向东的语调是他最独特也最吸引人的特点之一。

毕竟一个艺术家的创作是动态的,简单贴标签并不足以概括其毕生每一件作品的特点。对于绘画,任何一种轻易的概括性的总结,都有可能与一件具体的作品无关。而无一例外的是,艺术家必须投入情感,笔下必须是生命里有的东西,否则其作品便无一例外地变得苍白。向东生活在南方的一个小城,常常往返于近边的水湄、乡村,他以净美的诗心,在直觉里洞察,在审美中穿透,呈现出一个诗意的家园之美、尘世之美,这绝不是矫情,而是一个生于斯、长于斯、整个身心融入其间的人才会生发出的灵腑之叹。读向东的风景画,就像看惯了奇石怪岩、深山大川,忽然进入小桥流水人家,一种亲切、悦目和爽畅涌上心田;就像抚摸和玩味一串美玉串珠的项链,感觉到雅致与美好。一幅幅作品,交织着生命的饲养、自然的哺育、大地的耕作、希望与收获、市井草根的火热、纯朴的关怀、生态的和谐等等美的韵致,并不绚烂夺目,却光泽温润,而串起这串珠子的线就是画家的内心,那朝着美好的生命体验。我美,世界才美。面对喧嚣与骚动的滚滚红尘,能够压下心中的暗影,看到的依然是清风浩荡的人间四时,把美好传递给世界,我以为,这就是人性的光辉。可以说,这是美感中理性与感性的和谐,是一种优美的美学形态。

数十年的反复漆饰,或者“以不事刀斧为奇”,都是手艺。好手艺,自然的手艺,令人敬重。前者“讷于言而敏于行”,是艺术的执著精神,后者“辄自为之”的“夺天工焉”,是艺术的瞬间发现和灵机创造,既能“耐烦”(沈从文语),又能有如天意一般安妥那些色彩与线条,向东就是这样的手艺人。像向东这样的画家,在他不创造之时,他是安静乃至安详的,无奈无为的,而诗意一旦出现,叫人惊喜。

(文/刘剑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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